《大唐·珠玑不可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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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对韦檀和霍玄恭两人而言皆是不眠之夜。
靖竹面前摞着十几沓新旧不一的册子,皆是记在小世子名下的宅邸别业、永业田和城中的质库邸店各类铺子,还有数百个分在各处的部曲奴婢*。
靖竹翻找得眼花缭乱——这一处勾画几家,那一处又统统记下,偏偏小世子也不肯说是用来做什么。
他只知道自打毕家那泼辣小娘子下了马车之后,小世子就不大对劲。
此刻正盘坐在榻上不时握拳抵着嘴角笑,笑得靖竹心里没着没落。
——莫不是被灌下迷魂汤,要将这些田宅店铺拱手送给那小娘子?!
“就先这些。”韦檀挥挥手。
靖竹松了口气,至少没叫自己翻出田契地契,看来即便有心,一时半刻也不会送出去。
他正要起身将册子收回柜中,却听见小世子接着说:“再把邸店金玉宝册拿来,我自己挑一挑。”
靖竹不由得扬声道:“金玉宝册?!”
韦氏名下有上百家邸店,部分出借给货商店主堆放货物、收取栈租,剩下的便是用来存放自家财物——无论金银珍宝、古玩字画、香车鞍具、绫罗绸缎……都会分册记录在案。
而韦檀说的“金玉宝册”就是包含金银器皿、宝石珍珠、美玉珊瑚等物的“金银珍宝”一类,平常货色都通常是韦家拿来赏赐人的,能收进邸店“金玉宝册”的都不是凡物。
况且同其余各类相比,“金玉宝册”里的物件体量最小,但个个价值不菲——小世子随便勾几个,看起来可不打眼,但这般稀里糊涂送出去,再被人报去国公爷那处,他靖竹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韦檀却瞥他一眼:“大惊小怪——古籍宝册、衣饰宝册也都拿来。将嘴放严些,家中长辈若知晓只言片语,你便去庄子里做粗使奴仆!”
“我的小世子,您若将金山银山都搬出去,如何能瞒得住?!”靖竹叫苦不迭。
“眼下不动——我先勾画分明,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同长辈禀报,到时再一并划拨出去。”
韦檀反复思虑,待贵妃正位中宫、魏王坐上储位,届时门楣生辉、九族同庆,他趁机提出纳妾之事,再由阿娘附和劝说,应是不难。
靖竹哑口无言,只得将数本宝册摆在他面前。
“王羲之的《黄庭经》、顾恺之的摹本……还有昭明《文选》!啧,李善注本和五臣注本有何区别?索性都赠予她慢慢品读……”
“也不知她通不通琴棋,蜀中雷氏琴一张,楸木嵌金丝棋盘配羊脂白玉棋、玄色玛瑙棋。还有犀角簪、珊瑚钏……”
每看小世子沾墨勾一个,靖竹的心就猛揪一回。
韦檀此处勾画得热火朝天,幽州进奏院中则是剑拔弩张、暗流涌动。
这日傍晚,一队人马风尘仆仆,跋涉数月方抵长安城。
为首的男子头戴青玉冠,身着玄色织金缺骻袍,正是霍家长子霍方寅的妻弟——孟若愚。
他看见迎候在进奏院大门外的霍玄恭,翻身下马后朗声大笑。
“好个霍九郎!”孟若愚重重一拍其肩,腰间九环蹀躞带琅然作响,“数月未见,身量见长啊!你兄嫂日夜挂怀,特遣我押送十车秋露陈酿、金丝干枣,若非正值暑热,连你幼时最馋的羊肝毕罗恐怕都要带上几蒸笼!”
霍玄恭朝他拱手垂首,礼仪周全,笑意却未达眼底:“得兄嫂垂念,玄恭感怀。”
他话音刚落,忽闻羊皮鞭敲打银锣的铮铮之声。
但见后方马车微动,一柄缠金藤杖挑开软帘,露出半截赭色织锦袖缘——那袖口用雀羽丝线绣着范阳卢氏独有的飞燕衔芝纹。
霍玄恭疾趋数步上前,围在马车旁的奴仆们立时退避开来。
他以手承住老妪枯瘦腕骨:“傅母安舆劳顿,一路南行,膝下风痹可曾发作?”
此人年逾五旬,正是霍玄恭阿娘卢宪英的陪嫁傅母紫姑。
紫姑早年也是名门闺秀,家族败落后凭借才学成为范阳卢氏族学中的女师,到霍家后又亲自教养霍玄恭、霍颐芳兄妹二人,可谓德高望重。
不等紫姑开口,孟若愚先拊掌大笑:“这老阿家身子骨硬朗着呢,好生威风!”
他故意晃了晃腰间被敲出凹痕的鎏金蹀躞带:“昨夜过长乐驿,我不过多吃半壶桑落酒,倒被她举着先太夫人赏的藤杖追打了三进院子!”
风卷起紫姑鸦青披帛,她握着檀木念珠轻轻拍了拍霍玄恭的手:“老身这把骨头还要熬着来见九郎,若不费心盯着这几十号人马,一路上不知还要惹出多少祸事。”
霍玄恭深知紫姑为人刚直严厉,眼中揉不得沙子,孟若愚又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忙横插一步隔开两人:“傅母和孟兄鞍马劳倦,玄恭已备好肴馔酒水,为你们接风洗尘。”
谁知紫姑将藤杖斜伸:“老身自去歇息养神,何必去听尔等少年郎聒噪不休。”
孟若愚见势立刻拉拽霍玄恭的臂膀:“走走走,九郎,你我喝个痛快!”
霍玄恭脚下似生了根一般,只把紫姑望着。
直到紫姑微微颔首,霍玄恭才迈开脚步领着孟若愚往正厅去。
“九郎啊九郎,你这耳根绵软似蒸饼!在幽州惧你耶娘便罢,如今在长安城自立门户,怎地一见那老阿家又缩手缩脚……”
孟若愚话音未落,霍玄恭忽反扣其腕冷笑道:“孟兄慎言!玄恭是奉旨留驻长安协理幽州进奏院,何来‘自立门户’?”
孟若愚全然好似没听见,笑着另起话头:“都说长安城中的名门贵女如牡丹花一般,可比幽州的胭脂虎娇嫩多了——九郎的婚事可有着落了?再晚些,怕是侄子都要赶在你前头定亲了!”
霍玄恭念及菱珠,面上好不容易带了点笑意,可转眼想到她即将面临的处境,一颗心再度沉了下去。
他见招拆招,将孟若愚的一再试探都挡了回去。
更漏三响时,霍玄恭叩开紫姑厢房——孟若愚只是长兄派来提防自己在长安招揽权势的眼线,不足为惧,更叫他头疼的是眼前品茗自弈的紫姑。
“九郎就莫要装糊涂了,你只是向来心思不爱外露罢了,又不是愚笨之辈,在幽州藏拙是权宜之计,岂能在长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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