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珠玑不可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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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角偷听的张氏见房中陷入沉默,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她这两三日一直悬着心,生怕毕菱同她阿耶告状,说起半年前在此受苛待之事。
可毕渊不是关着门同毕寿商议事务,便是出门冶游应酬,竟对女儿置之不问,甚至昨日毕寿还特意吩咐不必给毕菱送食水。
张氏顿觉其中有蹊跷,因此今日得知毕渊来见女儿,她便挥退左右仆婢,独自缩在西北背阴的一角贴着窗沿偷听。
忽然,房中传来毕渊高声呼喝:“毕寿——”
张氏连忙打量四周,见无人从自己附近经过,才拍抚着胸口继续附耳去听。
“派人日夜在屋内夜看守,不许她与旁人说一句话!”毕渊怒不可遏,“何时肯伏地认罪,何时再给她食水。”
毕寿虽连声应下,但似是有些为难:“家主,这宅子里大多是二房的人,定会打听缘由……”
毕渊面色愈沉,背着手不发一言。
毕寿觑了觑忙解释道:“若是传扬出风声,反倒对家主不利。”
取出新衣带正缠扎伤口的毕菱闻言笑道:“是啊阿耶,我可是道观追福的孝女,在圣人面前也留过名——若得知我被幽禁看押,你可曾想过如何自圆其说?”
毕渊见她底气十足的模样,想到毕寿曾说起她这半年来与二房结下的仇怨。
他抖了抖须眉,哂笑道:“诸殴缌麻兄姊,杖一百。小功、大功,各递加一等。毕茂、毕蒙是你堂兄,该属大功,又皆因你而丧命。真论起罪罚……你这条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是他们夜犯永宜公主所在的清都观——”
“你哪里来的胆量攀扯上公主?今时今日,你难道还指望公主替你撑腰?”毕渊昨日特意登门拜访余弘志的养子余辅国,散尽家财探得近半年宫闱内幕,将韦氏与永宜公主的争斗摸得清清楚楚。
毕菱既然为了献诗投靠韦家,便是将永宜公主得罪了个干净。
他见毕菱用牙咬住衣带,右手扯住另一端死死打了个结,逼得手指痉挛发抖,好一副狼狈不堪、穷途末路的模样,他终是心怀舒畅,却冷不防被毕菱抬头眈眈注视着。
那双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瑞凤眼,眼眶中尽是泛红的血丝。幽深黑瞳里饱含刻骨怨愤与森冷恨意,逼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被盯得心中发虚,却不肯在毕寿面前丢了家主的威风,转而扬了扬下颌,示意毕寿拾起地上的诗册。
临走前,毕渊还用力振了振衣袖,荡起的风吹动毕菱散乱的鬓发。
他俯视着瘦骨伶仃的毕菱,竭力显得倨傲:“收起你的妄念!告发诅詈父母是为‘不孝’,属‘十恶’大罪。凭你方才的疯言乱语,即可扭送京兆府依律严惩,罪无可赦!”
纲常礼法,孝悌仁义,作为毕家家主的毕渊在这方天地之中是不容忤逆的存在。
可毕菱又岂会被他这番恫吓所震慑?
她直起腰杆,抬起双手理了理被诗集砸乱的发髻,缠绕在手掌间的素色衣带被殷红的血迹浸染。
在毕渊踏出房门前,毕菱轻笑一声:“呵,扯起虎皮吓唬谁?分明生怕我同旁人道出只言片语,才叫毕寿这厮看管我。我倒不信你敢将我扭送京兆府治罪,难道不怕我当着衙门官吏的面,将你的罪行都抖搂出去?沐猴而冠,自欺欺人,可笑可笑。”
毕渊气得七窍冒火,指着她同毕寿说道:“一粒米、一滴水也不许给她!”
毕寿弓腰连连称是,他从未见过家主如此气急败坏,偏偏毕菱一句也不肯落下风。
只见她拿右手抓起书案上的毛笔,狠狠掷向毕渊尚未迈出去的那只脚,笑得张狂:
“那便试试看,你舍不舍得见我饥渴而死——来日拜见圣人、结交权贵,人人都等着你这起死回生的‘诗坛圣手’再出新篇。毕渊,我才是你在长安城中立身扬名的泉源!”
被道破隐忧的毕渊生怕被旁人听了去,一旁的毕寿连忙将头埋得更低。
毕渊也顾不上与她纠缠,伸出头张望门前回廊后依旧觉得不安心,叫毕寿锁好门后,两人在四周又转了两圈才彻底定了心。
侥幸逃脱的张氏从小门绕回自己的院子,两条腿缓了半晌仍在发麻。
毕渊父女之间的恩怨纠葛并非平日她与街坊邻里议论说笑的家长里短、丑闻轶事,而是关系到整个毕家的前程。
她如今只有阿荀这一根独苗,还盼望着他乘着毕渊归京的东风,赚得高官厚禄,来日给她挣个诰命呢!
毕渊绝不能身败名裂。
至于毕菱那小蹄子,哼,暗地里兴风作浪害死自己两个儿子,就该半死不活地吊着她一条命,没日没夜地给毕渊写诗。
不,不止是毕渊!
她忽然想到当年洛阳传出毕渊幼子是个五岁能作诗的神童,莫非也是……
张氏眼睛蓦地一亮——既然毕渊父子皆是将抢夺来的诗冠上自己的名号,那阿荀也一样用得!
若阿荀能凭此在诗坛立足,何愁官途不亨通?!
她思来想去,越发心潮澎湃。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对付毕菱——要说这男人啊,心虽然狠,手段却不够毒辣。
待她亲自出手替毕渊降服住毕菱那个不孝女,也算做个人情,来日阿荀顶替诗名的事也好张得开口。
毕菱被刺眼的天光唤醒,恍惚间盯着床帏默数——自毕渊被气走那日起开始算,今日已是第四天。
这半年过惯了被青桑、青杏照顾的好日子,陡然被禁食水,竟比从前更为不适。
饥饿之初只是腹中隆隆作响,到后来竟似有千万只饿狼肆意疯抢啃咬着五脏六腑,一阵强过一阵,抓挠得她一夜难眠,冷汗涔涔而下。
喉咙里更是干涩得厉害,似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每咽下一口唾沫,都觉着那干渴又加重几分。
起皮的双唇渗着丝丝血迹,稍张一张口,便扯得唇瓣生疼。
最折磨人的还是左手上的伤,时值炎夏,创口久不愈合,她又不敢裹缠太紧,在还有力气时将衣带解开来。
眼下枯瘦的手背上已鼓起脓包,伤口周围红肿一片,似有小虫啃噬一般。
捱到此时,她已浑身发烫乏力,只瞥了眼倚着墙壁打盹的小僮——那是毕寿派来日夜盯梢的人,既防着有人偷偷来送吃食,也怕她真的饥渴而死。
见他睡得酣然,毕菱伸手摸向枕下。
霍玄恭那日带来的皮壶还余下些许清水,靠着它才撑过了这几日。
仰头饮罢最后几滴,几乎耗尽她所有气力。
她阖眼抿唇品尝这甘霖,缓上片刻才将皮壶塞回枕下藏起。
与毕渊周旋对峙这些年,彼此都清楚禁断食水的极限是何处。
她已用皮壶中的水拖延了一日,按她的盘算,毕渊今日必定坐不住,会叫毕寿送来茶水诱她认罪。
她作出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模样,便能骗得毕寿灌下茶水。
毕渊这头一步,便输了气势。
他气不过,兴许会再饿上自己两三天,届时再假装迫于无奈而低头服从。
一抑一扬,叫毕渊得意忘形,便不会对她太过起疑……
她轻阖双眼思索着,忽然听见有人拍门。
小僮惊醒后从地上爬起,本以为是换班的人来了,却不成想竟是张氏。
“管家那处我已先行招呼过,你自去歇息,此处有我。”
小僮迟疑,想起毕寿交代过的话,不敢放其他人与小娘子接触。
张氏顿时冷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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