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珠玑不可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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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召入宫的国子监生跽坐成行,鸦雀无声,只因高坐于上的圣人一不谈论诗赋,二不考问时务,竟直言二十年前那场大乱。
“诸位乃贤能良材,今后是我大唐的社稷之器——若早生数十年,在大乱前你等已成国之柱石,该如何行事才能使大唐避开此祸?”
即便是往日在国子监中最能言善道的才子,此刻也噤若寒蝉、不敢妄言。
这场动摇国本、死伤千万的大祸,天下人皆闻之色变。
他们年纪尚轻,许多人并未亲身经历过,可几乎每个人都有亲族长辈在祸乱中丧生,背井离乡者更是多不胜数。
逝者已矣,正如这场绵延数年的大乱业已平息。
富于春秋的少年人满心想着建功立业,重现大唐的盛世繁华,胸中皆是锦绣图景、加官进爵,谁会设想自己要面对的是兵灾险祸、国家倾颓?
一片沉静之中,只听大殿之内滴漏声声。
只有霍玄恭微微挺直脊背,抬眼去望圣人,谁知圣人竟错开他的目光,反而去打量那些有意回避的人。
他悻悻垂下眼帘——二十年前的大乱本就是自藩镇而起,似自己这般的身份,何苦自讨没趣。
终究有人耐不住性子,不愿错失在圣人面前博得青眼的机会,大着胆子起身应声:“陛下,敝人以为若值大乱前夕,当劝谏君主亲贤远佞,扶正黜邪,方能悬崖勒马。”
“噢,用的是汉时蔡邕之言。”圣人拈须笑着追问,“你是想学韩文忠*?可若君主不肯听从直言劝谏,被触怒后反倒对你责罚贬黜,你又当如何?”
那青年额上冷汗涔涔,顶着周遭同窗各色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当死谏。”
王骥听他口出狂言,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
声音虽轻,但在大殿之中依旧清晰可闻,激起零零散散附和的轻笑声。
青年双手紧紧攥住两侧的衣衫,羞惭难当。
霍玄恭凝神盯着他,仿佛看见自己一般。
圣人反倒敛起笑意,正色道:“你是哪家的儿郎?”
青年迟疑片刻,才埋首报上名号:“回陛下,敝人卢铮,苏州嘉兴人,家父卢侃曾任溧阳县令。”
王骥闻言朝身旁的侯旷使了个眼色——不过是个打南边来的细嫩小倌,小门小户出身,急着出头冒尖,上赶着惹笑话。
“世人常说北人粗犷豪放,南人柔弱风雅,依我看,也未必如是。你名中是‘峥嵘’之‘峥’?”
卢铮这才敢微微抬起下颌,向圣人露出脸来:“回陛下,是金石之‘铮’。”
“好!我大唐既要有万夫莫敌的沙场骁将,也应当有清风劲节的锐志文士——铮铮铁骨并非人人生而具有,只要有刚强之志,知忠义且捍之,遇险难而不退,便是大唐的好儿郎!”
这一番话听得卢铮双眸熠熠,直至热泪盈眶。
他再顾不得惹来旁人的讥笑,跪倒在地,扬声回禀:“铮定当铭记陛下谆谆训勉,三省吾身,为大唐基业鞠躬尽瘁!”
能将自身抱负向圣人如数告之,还能得到圣人勉励之言,可谓是人生大幸,霍玄恭望向他的目光透出一丝羡慕。
可更多的人是对卢铮生出不满。
“卢兄生长在南方,恐怕是没经历过大乱的战火,才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王骥斜睨他一眼,“数年战乱使得北方和中原军民死伤无数,几近人烟断绝,岂是区区一句‘死谏’就能扭转局势?战火平息,重归太平,那是靠将士们誓死拼杀换来的。”
王骥虽出言浇灭卢铮气焰,为藩镇扬声威,可眼看着圣人脸色也沉了下来。
一旁的侯旷连忙接着说道:“依在下拙见,若避此等祸患,须对藩镇军民加以安抚牵制,使之甘为屏障,拱卫都城。”
这话说得还算中肯,圣人脸色稍稍和缓,问道:“如何安抚牵制?”
“地处偏远又悍然难驯者,明面上以安抚为主。素来有功又忠心本分的节度使,可加以重用,形成犬牙交错之势,互相牵制。”
侯旷意有所指——若说地处偏远、悍然难驯,任谁都会想到幽州。
大乱祸首之一便是以幽州所辖的范阳、河东、平卢为根据地,起兵发动叛乱。
身为幽州节度使之子的霍玄恭顿时成了众矢之的,他垂眉顺目,并无意回击侯旷的挑衅。
圣人对侯旷所言不置可否,也不再提及大乱之事,似长辈一般关怀起他们的学业、起居甚至婚姻之事。
在此期间,霍玄恭始终不发一言。
末了,圣人还邀他们明日一道去曲江芙蓉苑,白日蹴鞠射桂,夜里赴宴作诗。
等众人三两成行出宫,孤身独行的霍玄恭被一名内监拦住:“霍郎君留步,圣人召见。”
霍玄恭在甘露殿侧殿里见到换上一身圆领黄袍衫的圣人,这是他头一回独自面圣。
圣人不复大殿之上端坐威严的模样,曲腿倚在凭几上,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霍玄恭应声而往,行礼后规规矩矩跽坐在离圣人不远不近的地方。
“来,再坐近些。”圣人笑道。
他看霍玄恭只挪近了几尺,也不再多劝,问道:“方才你为何不与他们一样抒发己见?”
霍玄恭如实告之:“起先欲言却不宜言,之后是既不欲、也不宜。”
圣人轻轻敲在膝上的手指顿住,转头盯着他,心中发笑:早先只察觉这小子心有正气,竟不想还如此耿直。
这话摆明了是说他只心怀匡扶江山、救国为民之事,既无谓口舌之争,也无心琐碎小事。无奈受身份所束缚,不宜多言。
“好,此处再无旁人,你且畅所欲言。”
霍玄恭眼睛一亮,抬眸见圣人正看向自己,他定了定心神,将方才心中所想尽数告之。
“如今海内安定,藩镇势力与数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依玄恭愚见,陛下并非是忧心再度出现翻天覆地的大乱,而是未雨绸缪,提防其他祸乱,此所谓‘生于忧患’。”
见圣人面露微笑,霍玄恭继续说道:“两汉外戚、宦官专政,两晋士族扰政、朋党兴乱,此皆为前车之鉴。眼下朝堂之上的内忧已有形迹,部分藩镇勃勃野心隐有抬头,还有回鹘吐蕃的外患不曾断绝。陛下有此一问,是有意寻觅刚正忠直的骨鲠之臣加以栽培,在来日风波初起时得以启用。”
他话音刚落,圣人已坐直身子。
“今日参透我这一问的人,恐怕只有你一个。”圣人忽而怔了怔,露出宽和的笑,“那卢铮误打误撞,也是个可用之人,只是还要再雕琢雕琢。”
“玄恭是方才被引回甘露殿的路上才开悟——蒙陛下不弃,再度召见,玄恭才明白陛下宽宏,再不敢再以幽州出身妄自菲薄,有所讳言。借士族之势弹压藩镇节度使,同时拔擢寒门制衡士族外戚,是为今可行之计,玄恭愿以己之身,为陛下、为大唐尽心竭诚。”
他生作幽州节度使霍禹和士族范阳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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